亓嘉玉也徹底住到他家來了。生活就是這樣矛盾,他發現自己難以拒絕。
這事發生不止一回。他知道丁書譯有對雙胞胎時也嚇得全身僵硬,足足五分鐘才緩過來,那時他覺得天崩地陷、瓦釜雷鳴,背德的罪惡裂開一道天塹。可后來丁書譯拉著他的手邁過去,邁過去了也就過去了。突然他就變成一個新的人,突然就和過去的堅持說再見——變化中生出了快樂,讓人難以抗拒。什么欺騙和背叛,只是簽字畫押,讓他們把手指印合上。在懸崖兩邊來回走,充滿刺激——只是他提前死了。
亓嘉玉搬進來,帶著他的一些東西。不多:貼身的衣服、洗漱用品、他的鍋碗瓢盆和調味料。其實他做飯不怎么好吃,口味太清淡了,一般吃不到一起的人也合不來,周儀清相信這一點,他始終覺得他們是不合適的。亓嘉玉一直把積極的一面展現給他,就像一開始對他產生吸引的那形象。但周儀清自己清楚,他的眼淚砸在他手心那一刻,才真讓他感到無與倫比的快樂。
這些真相他不會讓亓嘉玉知道,而亓嘉玉的一些想法也是他猜不透的。現在他知道他也有脾氣:長久地不說話——略帶情緒;故意盯著他看——心里不舒服;陰陽怪氣地道歉——非常生氣;弄懂這些表現,讓周儀清覺得他還是天真單純的。但有時他沒來由地高興、對他過度地糾纏,又叫人捉摸不透。
有天晚上他夢見丁書譯,還是那間辦公室,舊風扇吱嘎嘎響。他身上出了汗,被風吹得發癢。丁書譯把衣服蓋在他身上,用紙巾擦著他們泥濘的下體。他覺得對方動作有一點粗魯,一點點。那時候他沒和別人做過,連片也沒看過幾部,因此不覺得趕火車似的偷情有什么不好。一雙手在他的腹股溝間擦拭,指甲穿透了紙巾,劃到他皮膚上。
“弄到我了。”
室內只有安靜的風聲,一個巨大的心跳在他耳邊,砰砰、砰砰,房屋在震顫,像巨大動物的腹腔。他從辦公桌上爬起來,身下是人形的痕跡,就像案發現場那樣。他看見門開了,丁書譯的女兒站在門口,雙眼直勾勾盯著他們。
夢的細節很模糊,丁書譯手忙腳亂地系上皮帶,他從沒在他面前如此狼狽過。他在說話,和那個女孩說——她告密了,是她說出去的,她揭露了他們的丑事。
周儀清收緊雙手,越來越緊。他掐住了那個小孩的脖子,似乎這樣就能把所有秘密卡死在腹中……然后丁書譯扇了他一耳光,他耳邊嗡嗡作響,天旋地轉,宇宙崩塌……丁書譯的手,垂在身體兩側,他去摸,入手卻僵硬如石頭。他死了,胸前是一個空空的洞,從里面長出樹枝。
醒來時汗水模糊了眼睛,呼吸也沒能平復。他不敢再睡,不敢再躺在床上,他需要……他要酒精。幾乎不假思索,周儀清跌跌撞撞地打開房門。他值得來一杯,這是他應得的。
他沖出房間,爆發出一聲尖叫——丁書譯在他的客廳里。
“別害怕、別害怕……是我。”
周儀清蹲在地上,抱著頭,感到身上每個毛孔都打開了,恐懼沿著血液逆流。他好半天說不出話來,神志也漂浮著。逐漸才感到一個懷抱輕輕地依偎著自己,亓嘉玉的嗓音有些顫抖:“對不起……我沒叫醒你……沒事的,是我,別怕……”
他在發抖,連帶著亓嘉玉也不太安穩。他們蹲在地上,就像雨中依偎的兩只兔子。過了很久,直到他不再抖了,亓嘉玉才輕聲說:“我把燈打開吧,你閉一下眼。”
他摸到地燈打開,微弱的燈光,在深夜中也足以照亮整個空間。周儀清沒有聽他的話,他雙眼大睜,瞳孔亂顫,眼淚流滿整張臉。
“……別怕,”亓嘉玉親了親他的臉,嘴上全是又咸又澀的味道,他抱著他回到臥室,開了一盞臺燈。被褥尚有余溫,把他們都包裹住。
“你做噩夢了,”他溫和地說,“我怕突然叫醒嚇到你,就想去給你倒杯水……然后你就出來了。”
周儀清還愣著神,伸手摸上他的臉。確定自己摸到的和看到的是一個東西,也沒有發生變形,他才松弛下來,同時內心泛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眷戀,讓他胃部竄動。